古代私塾教育之路可不可取?
目前有近200家私塾活跃在深圳每人收费4万元/年以上这条没有文凭的“偏颇教育”之路能走通吗?
在一间农舍里,每天早上6时半起床诵读《论语》、《道德经》,下午练毛笔字、武术,晚上练习下棋,直到晚上9时半关灯睡觉——这是13岁的江西女孩彤彤眼下的生活,这个暑假,这个娇娇女被父母送到深圳,参加了私塾夏令营。
仅两个星期,这个原本白嫩的女孩就被晒得黝黑。据估计,当前活跃在深圳的私塾共有近200家,吸引了数千名孩子,他们比彤彤更进一步:常年待在私塾读书。
对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们而言,这就像一场赌博。
梧桐书院坐落在深圳梧桐山风景区,风景秀丽,密林掩映,山脚下的6个村散落着20多家私塾。梧桐书院则是深圳开办最早的私塾。
莎士比亚诗歌也得学
梧桐书院起初只开业余班,假期招募学生去读“四书五经”,2008年起改为全日制,目前共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40多名,最小的3岁,最大的20多岁,吃住都在私塾里。
书院正堂悬挂着“先师孔子”的牌匾,屋内摆着文房四宝和《论语》、《庄子》等国学经典。孩子们的教室和宿舍分布在两栋楼。
书院的孩子并不只背四书五经,教学内容还包括《莎翁十四行诗》、《仲夏夜之梦》、《苏格拉底的自辩》等外文经典。《黄帝内经》、《伤寒论》、《金匮要略》等中医经典也在授课表上,此外学生每周还上中国武术和印度瑜伽等“体育课”。
书院创办人蔡孟曹说:“很多人说私塾是在复古,让人钻到旧纸堆里——这种观念是我一直想打破的。私塾不是跟现代文明过不去,实际上比体制内的教育更开放。我们主张‘读尽世界经典名著’,包括外国经典原著,涉及文学、科学、历史等各方面,一点都不复古,很现代。”
记者探访了这家私塾,只见课桌是仿古的,十多名学生正在跟着老师背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。老师亲自领读,学生们跟着朗读。
朝七晚九,每月放2天假
中午12时,背了一上午经书的孩子们像欢快的小鸟,从教室冲向食堂。
吃饭前,一般得先由老师动筷,以示对老师的尊重。吃饭时,孩子们都比较安静。午饭一般两荤一素一汤,半小时后,孩子们把盘中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,几乎没有剩饭剩菜。
蔡孟曹说,私塾吃的米、蔬菜、猪肉都是“特供”,专门请人养殖、种植。“私塾不仅培养学生的人文素养,还要让他们有一个好身体。”他这样认为。
这家私塾采用小班教学,约10个人一班。课程十分紧凑。根据年龄不同,学生被分为诚明班(小于7岁)、至善班(7~13岁)和行健班,基本上都是全托。就连小班学生也得每天早上7时就起床,然后自己叠被子、洗漱,早餐限时半个小时,吃完后开始读经。
中午12时吃午饭,午休一个多小时,然后继续读经。下午4时安排户外体育活动,如遇雨天,则观赏经典视频,内容涉及名画、建筑、风景等。
晚上7时50分,安排复习经典或看画册,读字帖。晚上9时,准时熄灯睡觉,结束持续了14个小时的忙碌一天。
私塾没有寒暑假,小班的学生每周末由家长接回家;中班、大班的学生一个月休息两天——固定在每月的最后一个周末。
孩子们的衣服基本上要靠自己动手洗。私塾的学生年龄普遍偏小,大约5~10岁,自理能力较弱,老师还要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们。
不准带课外书,不设考试
经过系统背诵,3~4年内,学生能完成20多万字中文经典、10万字英文经典和5万字德文经典的背诵。
记者走访多座私塾发现,读经仍是私塾最重要的教学内容之一,《论语》、《道德经》、《唐诗三百首》、《弟子规》等,是所有私塾的必备教材;多数私塾还开设有古琴、古筝、美术、跆拳道等课程,不过这些课程需要家长单独付学费。
私塾倡导学生学习先贤品质做“君子”,所以对学生日常行为的要求特别高。深圳圣贤国学堂要求私塾的学生们遵守以下“学习公约”:
1.不准带手机、零钱、零食以及各种影视音频工具;2.有吸烟、喝酒、网瘾等习气者不予接收,“家长请自查”;3.全托的孩子在学习期间每个星期可以通一次电话;4.不准带课外书。
如果学生们违反了这些规定,老师或许会用戒尺打手心进行惩戒。
与常规学校的孩子相比,私塾最大的不同是不设考试。教书先生会对孩子背诵经典的成效进行检查,即使学生背不出来,也不会处罚,而是督促他们继续熟读,然后再检查。
私塾师资五花八门
有不少私塾的创办者都曾是公办学校的老师。蔡孟曹原本是一名小学语文教师,起初有几个朋友把孩子交给他带,反响不错,口口相传,发展到现在的规模。他6岁的女儿也在自己的私塾中读经。
39岁的钟旭东原本做保险代理,从小就对四书五经很感兴趣,23岁前便已读完了四书五经。他开办的大同书院原本也在梧桐山,后因学生越来越多,就在深圳龙华的一个小区办起了分院。
私塾“教书先生”们的来源五花八门,有的甚至是没上过大学的90后。钟旭东说,私塾选老师不看出身,而且私塾工资低,又得不到官方的认可,留住好老师很难。
私塾的开办者和学生家长之间,存在特殊的关系:很多家长都是开办者的朋友,私塾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经人介绍找上门来的。家长和私塾之间的关系,也主要靠这份信任来维持。
上私塾的费用可不低,每年大约需要3万~4万元;如果开办在环境优美的别墅区,每年的费用甚至要六七万元。几乎所有的私塾开办者都坦承,来上私塾的孩子家境都不错,很少有出自工薪家庭的。
家长是私塾“逆袭”的推手
为何另辟蹊径办私塾?“我只是想探索一条不同于体制内教育的道路。”蔡孟曹说。
据他介绍,很多送孩子来上私塾的家长,毕业于名牌大学,他们反思认为自己的孩子若是按部就班地接受教育,以后可能没多大出息。“家长是私塾兴盛的最大推手。”
钟旭东也认为,私塾变多,是因为想上私塾的孩子变多了,有市场需求才有供给。他说,到私塾求学的学生,一类是家长想让孩子在上小学前打牢传统文化根底;一类是家长对体制内的教育失望,遂选择私塾路线;一类是孩子让家长和老师“已经没办法了”,“再不送过来就要进监狱了”。
有的私塾拒收“坏孩子”,但也有的私塾似乎对管束“坏孩子”很有办法。郑州的王玲去年将13岁的儿子小斌送到深圳的一家私塾,她说,儿子刚上初一就严重厌学,经常逃课去上网,还和一帮“小混混”混在一起;在家很没礼貌,甚至连“妈妈”都不叫,这让她深感担忧。“如果再不矫正,这个孩子就毁了。”
在把孩子送到私塾两年后,儿子的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。在私塾,小斌每天早上6时30分起床读经,下午练习书法、武术,晚上继续读经,没有手机,也没有网络可上,生活过得很有规律。
在新环境的熏陶下,如今小斌像换了个人似的。王女士半年后到私塾看望儿子,儿子叫了她一声“妈妈”,她激动得流下了热泪。
争议:如何看待“偏颇教育”?
尽管私塾得到了一些家长的认可,但不可回避的是,私塾似乎站在了现行教育体制的对立面,地位尴尬。
多数私塾都处于“地下”状态,十分低调,生怕“树大招风”。此前,深圳曾有私塾因为被教育部门认定为“违规办学”而遭取缔,一些私塾只好东躲西藏,几易其址。“官方没有明确其地位,这制约了私塾的发展,否则其规模远不止现在这般大。”钟旭东说。
除了法律地位的尴尬,私塾还承受着来自社会各界的质疑:读四书五经能培养出适应现代社会的人才吗?蔡孟曹解释说,私塾教的并非全是四书五经,也不只是教文化课,只是更好地遵循孩子的成长规律罢了。
那么,私塾的学生既得不到官方的认可,也得不到公认的文凭,今后怎么找工作?“这是没志气的想法,有本事的人根本不需要文凭。”蔡孟曹信心十足。
而在深圳市儒家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吴洁看来,“熟读四书五经的孩子,至少口才好、文采好,肚子里有货,达到这几点,不愁找不到工作。”
“如果我们的国学教育搞得好,私塾就没有市场。”吴洁认为,私塾提供的教育是现行体制内教育提供不了的,官方应该多一些宽容,把它视为体制内教育的有效补充。
但华南师范大学教授葛新斌认为,家长不能因为“不满”现行教育,就推行“偏颇教育”:“光学四书五经,怎能把孩子培养成为合格的、适应社会要求的现代公民?这是对孩子未来发展的不尊重。”